碗仔翅精神

鮮魚行女生面試入協恩

「梁紀昌校長指,不少基層學生自卑心重,即使有能力也不願意嘗試報考名校,「今年我建議兩位有能力嘅學生選擇男拔萃,結果一聽就唔肯」,去年放棄入讀拔萃男書院的籃球健將陳飛揚,上月底再獲張灼祥校長游說轉校,再三考慮下仍因家境清貧,恐怕一旦受傷會失去助學金而拒絕。」

<一>

我不禁回想起我的少年時代,就是在那個有廣闊草地的校園裡嬉玩著長大的。

小時候我也是讀一間藉藉沒聞的屋邨小學,小時了了,是校內年年考第一那種。那時候選中學,班主任的野心影響很大。家中父母只是普通的藍領,雖然也知道名校,但認識終究不深,也沒有處心積慮地要我們入名校,將來成甚麼大事偉人的,頂多希望我們將來不要像他們一樣捱生活就好了(後來發現所謂「中產」是另一種捱法,那是十多年後的事了),父母當然也想我們進好的學校,但即使緊張,也不懂不能裝懂,報甚麼學校還得看老師的建議。我讀小學那幾年,老師的建議比以往進取大膽了,也因此我兩個姊姊都進了一間傳統著名女校。到我那屆,老師對學生的派位信心也大了。

那時制度可讓學生去自行投考一間區外學校,當時我便選了拔萃。為了應付中、英、數三科的入學試,當時還煞有介事地找來一大堆英語數學的補充習題,倒不知為何沒有特別準備英文科似的,大概是知道準備了也沒用。去考入學試,我還記得當時的中文試題是一半閱讀理解,我還記得那篇章是三國演義的空城計,後面則是作文。數學雖云是「英文數」,但所有題目關鍵字詞都附有中文解釋,做起來很容易。倒是英文,可謂無字天書,基本上能懂的不過兩成,整份試卷滿滿的都是空白。

但後來還是進了這間學校了,還要是「考」入的,不是派入的,所以不用考分班試。當年初入,當然是入「外來生班」,同學間家境差距不遠,後來人漸長,才逐漸發覺同學間家境的差距。那種差距不是明晃晃地炫示出來的,只是隨著時日流轉逐漸一點一滴地知道一二的。有同學家中有私人籃球場,私人泳池,就是九龍塘那些高牆碧瓦的大宅。也有同學家中有五層,自己的家已有升降機的。對出身公屋的我來說,當時也就當成是開開眼界的美談,終究在我那屋邨小學裡出身的,多是家住旁邊的居屋、公屋,連私人樓也是很陌生的事兒。但同時,身邊也有一大群同學,家境與我一樣普通甚至草根,有些同學住板間房,也有很多跟我一樣是住公屋的。

不過最重要的是,那時在懵懂的我們心目中,「貧」與「富」其實沒有那麼涇渭分明的界限,也不覺得有甚麼階級的鴻溝。家境富裕的同學,午膳時還是會跟我們無聊地跑來跑去,還是會跟我們一起去飯堂,吃螢光色的葡國雞飯,吃傳聞是飯堂老伯用腳踩成的免治肉醬飯。可能是我遲鈍,但那時真的不覺得大家有甚麼分別。有兩個同學是早幾年才來香港的,一個家境小康,一個家貧,但他們與其他同學也相處得很好,他們俩也是很好的朋友。這都是在那個白牆黑頂的校舍,綠草如茵的天地發生的。

所以後來不少人一聽到「拔萃」二字,即滿腦的覺得裡頭都是不食人間煙火得天獨厚不識民間疾苦的富家子,我總是很不以為然。拔萃確實是一所很傳統,很英式,很「殖民地」的學校,很切合過往那種殖民地精英主義的模式,我同意。但自七十年代 Mr. Lowcock 起至直資前,這數十年是拔萃最「草根」的年代,恰如香港社會本身,本土新生的力量成了社會的主流。

「拔萃」雖然是「名校」,但其實根據教育局的標準,是一所「負增值」的學校,一個一級的學生,讀完後出來的成績很多是倒退了的。拔萃之可貴,不是在成績,而是在培養一個人的心智,培養一個人相信自己的能力,培養一個人願意突破自己的極限,培養一個人可以捉緊事物的本質,不為外物所動搖。我那個年代的拔萃談不上是貴族學校,裡面確然有很多家境極富的同學,但那又如何?我跟他們,一樣都是拔萃仔。

<二>

成年人的世界是充滿各種成見和偏見的。

少年人的世界卻不一樣,如果你不告訴我誰誰誰有多有錢,他將來一定怎樣怎樣,我只會看到呈現在我眼前的本質,直接觸及那個真正的他。很多「命定」,「歧視」,存在的原因,就只是因為我們成年人強加在學生身上,將限制先鎖在他們身上。先認定了他們「被歧視」,然後他們就忽然驚覺:啊我被歧視了,我很慘啊,我做得不好不是我的錯,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

來自單親家庭的大寶,一家三口蝸居劏房,家庭依靠低收入綜援維生。大寶曾參加便宜的學校鼓班,但學了3年學校要騰出名額,只好轉為參加免費的團契。早前她報考兩間中學,列明課外活動佔評分三至四成,她膽戰心驚,自愧不如,無奈說若對方問起自己有何專長,「抓破頭都想不到」。

如果我是那個學生,面試時遇上這種「你有甚麼專長」的問題,大可以說「我曾經參加過學校的鼓班,很喜歡,但後來因為沒有錢學所以暫停了。將來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繼續學習,我不會放棄我喜歡的東西的。」說到底,「興趣」就是你喜歡的東西,就是如此簡單。你喜歡的話,像那個用課本當鼓打「我是憤怒」的少年一樣,想盡辦法也會去滿足自己的興趣。誰也阻不了你。

同樣升中的大恩(化名)坦言,每次同學討論新款電子器材和旅行經歷,她只能默默坐在一角。學校資助學生到黃埔軍校集訓,但大恩連百多元也不敢向父母要,「有錢都留下買餸、學鋼琴」,最終自行放棄機會。

誰說過一定要到外地旅行才是「經歷」?即使只是回廣東省的鄉下,細心留意,也可以領悟很多,領略出趣味來。新款電子器材又如何?找本書來看,開拓一片寧靜的天地,躍入無窮的想像世界,一樣多姿多采。公共圖書館,要錢的嗎?

再如學習樂器,政府轄下的音樂事務處有價錢很廉宜的樂器班,對於家境一般的人來說絕對負擔得起。有錢人可以請個私人老師幾百甚至上千塊錢一個小時去教,窮人有窮人做法,也可以去這類平價的樂器班。不要以為便宜便沒特別,很多專業樂師也是音樂事務處出身的。說到底,心靈的自由,興趣的發展,不是與物質條件掛勾的。掌握到事物的本質,尋找到興趣的真味,是不必用錢來堆砌的。

同樣來自基層的中七生樂思(左)亦曾走過她們的路,學習小提琴的她因缺錢而沒法報考皇家音樂試,說到經歷不禁悲從中來。

即如沒有錢報考試,為甚麼不想想辦法去籌錢?街頭賣藝,放個牌子說明原委,拉一曲動聽的曲子感動人,誠屬美事,也可解決困難,為甚麼不做?心底裡已經先覺得「街頭賣藝」等同乞食?此心光明,自己有尊嚴的話,誰敢不敬?即使街頭賣藝也可以贏得途人敬重讚賞。再者也可以跟學校老師或社工傾訴,請他們幫助解決問題。何苦又說得好像是誰又欠了誰一樣?

香港精神,是一種「碗仔翅精神」:我沒法吃魚翅,但我將粉絲煮成魚翅,也別有滋味,誰說碗仔翅下賤?美味,爽快,飽肚,夫復何求?

說到底,「興趣」指的是培養心靈的寄託,鍛鍊心靈的力量。這與金錢的關係可謂微乎其微。你非得到歐洲美洲才能體驗人生,我即使看窗外的山山水水也覺得心曠神怡。你非得要音樂教授全天候服待才考得那個音樂試,我拿一支幾十塊的破笛也能自得其樂。那個「樂」本身是形上的,本來就與金錢無尤,獲得這個形上的「樂」,所需的只是一個光明直白的心而已。

小孩的自卑不是天生的,當身邊的成年人一再說他很可憐很可憐,說他很貧乏很貧乏,那小孩就真的忽然覺得自己短小了,自卑了,缺了甚麼,欠了甚麼,社會是欠了他的,社會是應該鋪好這條路給他走的。沒有路,便走出路來,而不是在旁邊哭,埋怨怎麼不給他鋪好一條平坦道路。這種只側重外在物質迷障,忽略事物本質的想法,是成年人強加在小孩身上的。小孩本身就最擅於找出事物原來的精神本質,並以自己的方法去演繹。

社會即使變得如何富庶,如何「行有餘力」,這種抓住事物本質,莊敬自強的精神,是永遠不變的。物質再豐盛,如果不明白心靈的滿足不必一定經過豐饒的物質去達致,那最終只會失落在物質的虛空中,進而甚麼的豐饒物質也無法刺激蒼白的心。困難確實是一道牆,但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這道牆,卻完全取決於一己之心。跨過這道牆,還是坐在牆下哭泣嘆息,完全是取決於自己。

我們不應將這些放棄的藉口先給了孩子,在他們心底種下埋怨的種子,讓他們覺得社會欠了他們,世界欠了他們。富貴貧賤,本身只是外物,一個人的尊嚴,一個人心靈的滿足,與金錢多寡,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

無錢上興趣班 窮孩子放棄理想

鮮魚行小學 窮學生自卑放棄入男拔 – 高登討論區

Lau Choi Shan

其實有好多興趣都係靠自己不斷堅持練習才能有成果,有無錢參加興趣班唔係最重要,我細個果陣除學校的美術堂外,一堂繪畫堂都未上過,屋企細無地方畫畫,咪拿住支鉛筆和畫簿在天台畫畫,或者在圖書館借書跟住人地畫,愈練得多就畫得愈好。好似打"我是憤怒"的少年咁,手中無鼓心中有鼓,一樣打出熱血樂曲。當我又看到這些新聞時,會想這些扶貧機構宣揚這種"無錢才做唔到某些事"或"把基層學生同中產學生比較"的做法,是否真的對基層學生好?窮都可以窮得有骨氣,話無錢上興趣班就要放棄理想,你的理想是否太廉價?

附錄:

關於名校,我想說的是…… 

對於「名校」,很多人其實是又愛又恨。愛的固然是名校的名氣、質素,同時卻又恨名校憑甚麼得到人的鎂燈、青眼,彷彿平地要自命不凡自以為是。也正因如此,社會上對於名校的談論趨於兩極,要不便是歪曲地一味崇之仰之,要不便是同樣歪曲地輕之蔑之,兩者皆屬不宜,建基的很多都只是個人的假設和想像。

我必須要強調,我絕不認為名校是「人材」唯一的出處,外間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好的好學校,在這些學校裡,學生也成為一個善良,正直,有正義感,富學識的人,為社會貢獻良多。我認為的,是所謂的「名校」能提供一個較好的環境給學生,學生在這個環境裡,能夠成材的比例更高一點點而已。

不同的中學自然有不同的文化、學風,我的母校的風氣相信是非常獨特的,也因此成為家長趨之若鶩的一間學校。自我畢業以降,母校的變遷十分巨大,以至到了今天,當中不少的教育理念、風氣也與我當年所歷的不同。傳統在傳承的過程中有繼承、反思和轉化是自然的事,事實上我那一代經歷的與上一代的又多少會有差別,不過當中仍然可以找到傳化的脈絡。而在我之後轉變更大更快更多,至於那是否真正的傳承,我卻已不在其中,未能置喙了。很多人很容易會陷入一種窠臼,以為名校都是盤古初開以來都是如此的,貴族氣的,與大眾絕緣的。而就我經驗而言,我所看到的,絕非如此。

成績的迷思

我的母校,其實並不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樣潔淨、完美。十優生,我們有,近年更是年產多少多少(如工廠指標)。但在我在學時,十優生是十分罕見的產物,九優八優倒是不缺。而在「光輝」背後,其實每年也有好一班學生十分以下,零分一分也是屢見不鮮。這是往往人們忽略了的一件事情。事實上論學業成績、考試分數,其實我的母校,成績並不亮麗。要說會考成績好的學校,比比皆是,某些地區的中學甚至每年也要求學生最少26、27分才可談回校讀中六,大學入學率更是百分之一百。我的母校學生成績其實可以很飄忽,比我年長一屆的學長,他們會考那年有人29分也在候補列上,我那年19分也可昂首闊步讀理科班,文科班甚至有同學是13分回來的。

很多學校的大學入學率也遠比我的母校亮麗,百分之一百的大學入學率也不是新鮮事。在我的母校,我那屆的成績是很差的(唯獨我那屆特別差),入大學率其實只在百分之七八十左右。我那班我坐那兩行的同學中,一開始時只有我一個是僥倖直接入大學學位的,其餘同學都是另覓其他途徑,後來才完成大學學位課程的。

我想說的是,名校之所以「名」,往往不是指成績指標上的「名」,我心目中的名校,獲得的名氣,不一定都與成績有關。要談成績,要談催谷,很多其他學校是遠比我的母校優勝的。

曾聽過一個有關前任校長的故事,姑妄言聽。曾有家長向校長投訴學校的功課太少,測驗太少,深表不滿云云。校長聞言並不發怒,也不爭辯,淡淡的說:「我知道有間學校出了名功課多,測驗密,我知道那間學校的電話,要不我替你打電話過去安排轉校?」

我認為,我的母校最可貴的特質,在於「自由」。

自由學風

唯有自由,能尊重每個學生的潛能,唯有自由,能讓學生自發地追逐目標,唯有自由,能讓學生自立,自處於世。

我的母校是我僅見的一間極為自由的中學,甚至遠比大學更加自由。在這學校裡,每個學生都可以追逐自己的夢想,學校也讓學生可以有自己追尋的目標,老實說,讀不讀書,學校不怎麼理。

這是實話。很多人總有很多美麗的幻想,以為名校師資一定粒粒皆星,筆記一定翔實深刻,手捧名校筆記,等同獲得考試聖經。

假的。通通是假的。或者該說,在我的母校,是完全沒有這回事的。

好老師,名校有。受學生愛戴的老師,名校也有。可是不多。

更多的,是學生不喜歡的老師,原因各式各樣,可以是老師真有問題,也有可能是學生純粹不喜歡那位老師,甚或可能學生根本不是不喜歡那位老師,學生就是純粹不喜歡上堂,簡單來說就是「老子不高興」。

存心混的老師,多,名校裡,不比外間少。

因此在這個地方,學習從來都是學生自己的事,考試是你考的,前途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也不緊,憑甚麼要老師緊。這是我在母校裡感受到的。

一直到我年齡愈長,愈發覺得男生在青春期其實有一定的學習模式和獨特的思維。某程度上我覺得男校就像一間受控的精神病院一樣。只有讓男生在特定情況下「開竅」,引發他們的潛能,他們便會有無法想像的巨大動力和成就,當中有的手法,幾可稱為離經叛道,平白地寫出來,簡直可謂是大逆不道,但是恰恰是放在這個環境裡,又有奇效。

在我母校中正正是沒有了那些「你要怎麼怎麼」的桎梏,功課少,測驗更少(而且只是過過場子的測驗),時間是學生自己的,該怎麼安排是你自己的事。所以與一般人想像的完全相反,名校裡根本不重拔尖,也無保底。尖的,不用你教,你教還嫌你煩嫌你囉囌,底的,也不大關心,反正成績差與學校也無尤。當然這也是很離經叛道的,學校在現今香港人的眼中幾乎與託兒所等量齊觀,家長將子弟放到學校裡便算盡了父母的天職,學校便有責任將學生像嬰兒一樣哺育。可是偏偏是這樣,便令學生更加的倚賴,更加的怨天尤人,認為全世界也是應該圍著他們轉的。

學校唯一做過最「拔尖」的事,便是將他們編進同一班。這班同學自然會形成一種氣氛,一種讀書的壓力,為的可能是將來前途,但我相信,榮譽感是另一個推動他們的重要推力。

榮譽感與「拔萃精神」

很多人直覺地認為名校「扮野」,自命不凡自以為是。但我認為,激發學生的潛力,讓他們有參與感,讓他們有榮譽感,有成功感,是最好的推力。

很多人總慨嘆為甚麼學生好像越來越懶洋洋,做甚麼事也不起勁,甚麼也沒意見?就是因為他們根本做甚麼事也是個被「安排」好的棋子,而非實際上自己能真正規劃、參與的一員。

而正因為校方本身採取絕對自由的政策,學生可以自由參加不限數目的學會和校隊(我一向認為限制學生參與學會數目是一項極其奇怪的政策),而在校隊、學會中,幾乎全部都是由中六的同學擔大旗決定一切。比賽的安排,細節,練習,對外聯絡,代表,一切都是學生。那時候我們叫那些做「大佬」。

男孩子就在前面師兄那高大的身影中逐漸長大,繼而成為新一代的「大佬」。在我的母校,幾乎所有大佬都有種使命感,明白自己背負的是學校的名字,在比賽裡就是代表了學校,一舉手一投足,比賽的每個細節都要處理得完美無瑕。學校的名字、學校的榮譽與自己的名字、榮譽是密不可分的,是同卵相生的雙胞胎。

當年我們一群中六的學生要帶領全校人到灣仔學界運動會打氣,我們自製了兩條長十多米的橫額掛在灣仔運動場。那邊的職員看後擔心有危險,指名要找我們的「負責人」。我們中間的Head Prefect走出來,說「我就是負責人」。我還記得那個職員有點驚訝,大概他會想找個老師之類的人物出來交涉吧。

除了由學生帶領學生之外,當年也有為數不少的聯校活動,舞會等等。舞會的場地、音響、歌曲、節目、嘉賓、紀念品、擺賣的飾物、海報設計、保安等,全都是由學生一手一腳包辦的。就是在個人榮譽感結合學校榮譽感的背景下,學生才得以用培養獨立的精神。這一切都是書本以外的教育。

電影《歲月神偷》裡面,主角參加田徑比賽,說過類似「參加比賽就一定要贏,第二第三的那種叫輸!」的話,落了很多人的口實,認為那是「名校人囂張」的證據。我從來不那麼認為。

因為那是一個自我的承諾,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就是能夠將自己推向極限,才能實際的超越極限,做出好成績。如果一開始就已經認為自己不夠好,不行,拿個安慰獎已經足慰平生的話,實際發揮的水準又怎可能高,又怎可能超越自己的極限,令自己不停進步?一開始已經為自己「封了頂」,頭上頂著天花板,又怎可能跳得高?男生十分能夠用這種「宗教式」的精神使自己一再進步,一再超越。我認為,表面上男生比起女生更不能專心,但是事實上,如果可以引發男生的榮譽感(你喜歡的話說這是「認叻」也無不可)的話,反而更可以專心致志地達致目標,讓自己一次一次地做得更好。

而如果我的母校輸了,垂頭喪氣是少不免的,團隊間私底下偶有不平也是常見的。但是就我所知所聞所見所歷,基本上都可以保持「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的禮數。輸了比賽,我,或者我眼見的師弟們,都沒有對對手惡言相向,而多會自省究竟自己是甚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做得不夠,才招致今日的敗績?贏固是風光體面的一回,輸了也是一個自省學習的機會。

而如上所述,我的母校正因為有自由的學風,幾乎各類型的學生也可以在這裡一展所長,所以其實我的母校一向很多堪稱「奇形怪狀」的學生。而這些學生都是獨一無二的,學校也是因為認同每個學生都是獨特的,並且讓他們各自修行發展,所以我的母校才可能在各方面都能做出成績來。現在的教育,將「人」量化成一個個數字,一個個指標,如工廠一樣抹殺了每個人獨特的性格。唯有釋放人格,才可以釋放潛能。

這群各有性格面目的人聚在一起,又能將個人的榮譽感與學校連結,便發揮出很強的協同效應。社會上不少人不喜歡名校生那種特立又統一的那種氣質,但我並不這麼認為。這在任何一個成功的團隊裡都不難看見。比方說曼聯的成員,以至球迷,也會有一種強烈的自我意識,表面上有一定的排他性。體育競技,其實就如學界的競爭一樣,君之爭也君子,在賽場上比賽各盡全力,可以拼個你死我活,賽場下其實也可以是駢進的益友。「排他性」只限比賽場上,在比賽以外,沒有了那位競爭對手,沒有了那位駢進的益友,孤身我一人又可以何處去呢?

校內的參與

很多學校的學生對於師長有種莫名的抗拒感,或者就是來自他們往往認為師長代表一種腐敗的威權,往往要求學生要如何如何,但卻其身不正。表面上又往往要求學生「自由發言」,實際上一旦有任何「反動」言論又會馬上變臉,又拉又鎖。

我的母校很慶幸沒有這個情況。學生都有真正的言論自由,真正可以表達自己想法的自由,小至課堂上對課本荒誕不經的嘲笑,大至禮堂裡對校政的嚴正批評,我們都是真正可暢所欲言的。

尤記得我中六那年做了第一屆的學生會幹事,我們開設了「民主牆」。當時學校正為了直資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我們之先已有幾間著名學校轉了直資,反對阻力一直很小,在我母校卻成了一件延綿兩三屆的大事。那時每天貼在民主牆上口誅筆伐學校的文章很多,以至有一段時間甚至每天都有記者上來看看有沒有上報的題材。

後來我有一位師兄,跟校長說希望上台發言多謝一眾師長七年來的教導,豈料上台後拿出預備好的講稿,大談反直資的理據。校長當時也沒有發作,更沒有追究那位學長。

正因為我們每個獨立、獨特的人都願意將自己連結到學校這一母體之上,才令我們不致於有犬儒的無力感,願意參與其中。

家境

現在的母校情況如何我不能斷言,但最少在我那時,我母校學生的家境,並不如外間想像的都是非富則貴。

我是以跨區考生的身分考進這學校的。當年的中一有五班,當中約有一班多一點是從有聯繫的小學升上去,另外的三班半都是外校升來的。我是外間升來的學生一員,外校升來的那幾班,身邊的同學都不一定很富貴,像我一樣住公屋的也有不少,有同學甚至是住板間房的。其實在我那個時代,家境如何實在不是一個太大的問題。有的同學真的是住在獨立大屋裡,家有籃球場游泳池的,但實際上根本不覺得他們有多大的不同。中一時的「精英班」也許都是那些家境優良,從聯繫小學升來的學生,可是到了中二開始,任何人,只要成績符合要求,也可以進那一班的了。

「名」的定義

在我眼中,「名校」的定義是很狹窄而獨特的。「名校」應該是能給予學生課本以外歷練,考試以外知識的學校,而且能以傳統承載理念,薪火相傳地將之代代保存。這樣的學校不一定都是傳統意義的那些學校,事實上很多不在這些「傳統名校」之列的學校,在某些特定的校隊或學會中,也能產生這個效果。

而事實上,我眼中的「名校」是從來,現在,將來而言也不必是「學業成績驕人亮麗」的。同時,「名校」之外,也有很多很多的「好學校」,學生在那些學校長大,一樣成材,一樣貢獻社會良多。隨手拈來這樣的學校,實在為數不少,我身邊也有不少我相當欽佩的朋友,來自這些學校。

名校在香港是逐漸死亡的。

死因有很多。一方面是社會處於一種曖昧的矛盾之中,對「名校」又愛又恨。愛的是認為這些學校「好厲害」,恨的是這些學校「憑甚麼自豪」。傳媒逐漸喜愛將一些「好學校」標籤為「名校」,以至幾乎無校不名的地步。

另一方面,社會對於「名校」,或者該說是對「教育」的期望逐漸與社會的價值觀掛勾,以至變得銅臭、功利。因此我們的學制才會出現「實用文」,我們的高官名流設計的課程只為了替僱主提供技術勞工。而這一切的指標是數字、數字、數字!加上社會將一個人的價值取決定他的階級、消費力,名校逐漸成為一個消費品,一個可供人貼上階級標籤的消費品,名校的名字成了家長夢中銷魂的一杯濁酒,彷彿喝了這杯酒便可以晉身貴族階級。

這也解釋了為甚麼家長爭得頭崩額裂也要將子女擠到「名校」裡去,不管他們是否適合。外面有很多很好的學校,說不定更適合他們的子女,但他們就是不理,擠得入去滿足的是他們的幻想和虛榮。

因此當他們的小弟入了「名校」之後往往十分失望,因為傳說中的那些優良師資,那些緊張的學業,那些高企的分數,原來都不存在。自由在他們眼中是洪水、猛獸、毒蛇。他們可能也是從束縳的學校生涯裡過來,心底裡認定只有更艱辛的環境才配得上「名校」二字,逼迫!逼迫!逼迫!殊不知偏偏是自由才能使學生真正不為別人,只為自己地去奮鬥,那才是真正引發潛能的方法。

而在近年設立「家長教師會」風氣盛行的氛圍下,「名校」要擇善固執是越來越困難了。要恪守學校宗旨,擇善固執,難矣哉!或曰此乃兼聽則明之道,但有好多事情,如林行止評財政預算案云,是應該「從賢」而不是「從眾」!

當年我將農曆新年的學校假期與復活節假期打通,就是為了搞各種活動和比賽。當年我親自到每個班房向老師「要人」,捉人去排練預備比賽,到今天學弟們都寧願自己讀書,不肯再為學校出力。也許他們是遠比我聰明,知道獨善其身,但我相信,很多知識,氣節,觀念,不是從書本上得來的。將來如果我有孩子,我也希望他明白這一點。可惜的是到時已經不知道是否仍然有這樣的學校了。

About 林非 - Astrophel Lim

離經誌
本篇發表於 起居注 - 生活隨話, 博物志 - 雜事漫談, 易 經 - 時事評論。將永久鏈結加入書籤。

3 Responses to 碗仔翅精神

  1. 引用通告: 碗仔翅精神 | 輔仁

  2. lsba 說道:

    非常有共鳴感……雖不是出身DB,但也是見證着自己的母校從名校逐漸摺埋…..

  3. 引用通告: 碗仔翅精神 | 爾雅集

發表留言